我曾在96年6月19日写过她,因为知道那天也就是她50岁的生日。
当时写她,是在出版社的办公室里。就坐在我隔壁的同事渡边正树,看了新闻就一直在为她打抱不平。而我心情确实也有点激动,她就像一团在我心里烧着的烈火,我承认我当年真有一种在写偶像的心情。
15年了,她仍是我的偶像。
清楚记得那年在电视访问里,有个极之愚蠢的洋记者,一直以翁山看来纤弱的体形来肯定她的苦难。他问她:“谈谈你的恐惧感”、“谈谈你被捕时的心情”、“谈谈你的脊椎骨”、“你有把握获得自由么”,这种洋人的落后,就是当他们看见一个美丽娇小的亚洲女人时,马上就会联想到舞台剧“西贡小姐”同样愚蠢。
对长期软禁,翁山像是早有心理准备。她在斗争中长大,一生累积的坎坷,在她脑袋里都已化作思想智慧,这苦涩的智慧使她生命精神百倍,越被软禁,她仿佛就越发洞悉争取的意义,当时她向这个笨记者重复多次:“囚禁并非就如你推想一般,我并不觉得孤独,我认为一个人的孤独是发自内心的,外在影响不了多少。假如你也试过,你会觉得这只是很平常的事,日子还得过下去的。”
今天再次写她,我却有着一连串的“可是”。
可是,这值得么?可是这样就能推翻专制的暴政么?可这样被剥夺了你的一生你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么?
相隔15年,电视新闻上再见她,精神依然如昔,仿佛没变,但细看皱纹斑驳,两鬓开始浅白,她在数名护卫挟持下步出了户外,刹那间,那空旷空间里弥漫着的阳光与大自然的气息就包围住她,她为自己的人民争取自由,但难道她就没为自己恼悔过一次么?
原来相隔15年,老的并不是已经65岁的她,而是我。
我不能否认回国之后看到今天社会上种种就已慢慢开始累积着一股无力感。嘿嘿,样样都是大势所趋啊,多好的借口,眼花缭乱利欲熏心浮夸追求也能堆砌成一种繁荣景象,别说看不过眼,自己年纪老大了,人家会说能看就看,不能看你就闭上眼。 我明白,这种无力感,就是逐渐掉在时代风潮的后面,就是老了。
因此我一再注视她的照片,并专注检视她的神情。这个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力量能有多大的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她至多就只能引起一点国际舆论,说到国际干涉?都什么年代了?国际如今也不过是个超型大市场,人人都在做买卖而已。
翁山淑枝究竟有多久没与自己孩子们在一起了?难道这女人不曾怀念一双能爱护她庇护她的臂膀么?一生争斗而年华就如此老去,就算缅甸有天真有了所谓民主,搞不好这迟来的民主最终亦不过是一种势力买卖式的荒诞收场,那么她又有何想法?或许献身、使命、牺牲在21世纪都早就落伍了,两千年前还有十字架,而这种理想今天只会被视为异类,如今只流行条件与条约。
15年,65岁了,这次再写她,就只希望她还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些自由自在做人的快乐。
她始终仍是我的偶像。
但我开始觉得她继续付出这一切真的不值得。
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值得去牺牲的年代。
作者:吴韦材-联合早报网(2009-05-25)
2 comments:
如果你是她,如果你承担她家族的包袱,如果有这么多人对你有如此巨大的期望,你肯定没有机会问“可是“。
我肯定做不到她所做的牺牲。我肯定不会让深爱丈夫独自去世。。。
然而,我们不是她。
就因为如此我们永远都不能拿诺贝尔奖。(苦笑,那时者世间最悲哀及无奈的奖。)
我想知道他那两个儿子还好吧?还坚强吧?还想着他们的母亲吧?
这世上有许多值得我们敬佩与学习的伟人,虽然我们未必能完全做到像他们,但至少有我们值得学习的对象,不会让我们走歪,做不义的事。
至少这世上还有好人,这世界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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